文/庞金友
青春是一种奇妙的存在。拥有它的人往往不知珍惜,甚至注意不到它的存在;失去它的人却无往不在怀念之中,仿佛它曾经被无情剥夺。人们总会陷入这样的遐想:若再给我一把青春,我会怎样……
青春藏在每个过来人的记忆里,有着不同的面孔,不同的色彩,不同的格调。而关于青春的想象和描绘又往往与当下自我的生存状态相关。当下困顿沮丧的,过往的岁月容易沾染怀旧情怀而被罩上过多幸福的光环;当下春风得意的,昔日的人与物又容易被强大的自我所遮掩,于是乎磨难也成为一种荣耀和励志的叙说。
我的青春记忆,是从迈进大学校门后逐渐清晰起来的。
青春之前的时光,不知是心智未开,不谙世事,还是出于记忆的自我保护,似乎从未体验过传说中的年少轻狂。和70年代千千万万的农家子弟一样,我的少时时光简单而快乐。没有玩具,没有网络,没有父母期盼的目光。我们自己手拉手上学,唱着歌儿放学。没有培训,没有补习,甚至没有作业,记忆里只有蓝天,清草,大黄牛,小白狗。对那时的我们,上学是一种奢侈,是一种眷顾。小学我们毕业班13人,3人升入初中。初中毕业班400多人,23人升入高中。高中毕业班仍是400多人,55人升入大学。我们从未想过“残酷”一词,因为大家都这样,从来都是这样。
我是一路走了过来的幸运儿。在父母的叮咛、亲戚的祝福声中孤身前往大学所在的城市。那也是人生第一次坐火车,第一次出县城,第一次泪雨滂沱。
大学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新鲜。扑面而来的都是从未见过、吃过、体验过的人、事、物。第二印象是自由。没有父母在身边,没有无形而沉重的压力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想听什么就听什么。第一学期竟然只有3门课,还有一门不用考试。大学生活的前3个月,闲极而无聊。然而,一次偶遇改变了我的生活。
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。阳光温暖和煦,空气清冽自然。我信步踏进了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。这一步,对许多人来说再普通不过了,对我却成了一个重要人生转折。因为,我看到了书。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书,一排排,一层层,一摞摞,散发着诱人的墨香……从此,我成了阅览室的常驻客,书成了我青春记忆中最亲最近最忠诚的朋友。
最初我喜欢文学,尤喜杂文,《鲁迅全集》通读过两遍,更像现在学生追韩剧美剧那样追余秋雨的新书。后来开始喜欢读路遥、贾平凹、梁晓声的小说,再后来开始读余华、朱学勤、何新等人的作品。那时脑子里没有“政治”的概念,更不懂左右之争,古今之辩,反正是见一本读一本,读一本爱一本。有些也看不太懂,反正觉得人家写得赶劲,自己读着上瘾。记得当我拿到商务印书馆那套“汉译名著”时,简直像找到了宝贝。那种爱不释手、欢喜至极的感觉如今仍历历在目。有时为了能长期霸占一本书,总是拖到借书日期无法再续借的最后一天再还,然后再眼盯着这本书每一时间再借出来。很快,我的阅读范围逐渐由文学转向政治学、经济学、历史学和哲学。不得不说,我要感激我的专业,思想政治教育,一个正宗的教育学专业,被许多人贬为“不是专业的”专业。这个专业几乎所有人文学科的课程都上,甚至包括心理学、逻辑学、教育学、人类学等课程。正是这些课程的学习尤其是课上课下的阅读和思考,使我能够较早、较广泛地涉猎了许多人文社科领域的书籍。
当时每本书后都粘着一个小纸袋,里面放着一张硬硬的读书卡,上面写着每个借阅者的名字。我给自己订正一个在当时许多人看来不可理喻的目标:把我的名字写到每张卡片上去。我做到了。以致于后来听人说,我后来的校友们以为我是一个图书馆管理员,因为好多图书的背后都有我的名字……
再再后来我就遇到了我的硕士生导师丛日云教授。老师手把手教我如何阅读,如何思考,如何把思考的成果转化成别人看得懂的文字,如何与他人探讨交流、探讨。现在,我也成了老师,也有了自己的学生。一些学生毕业多年,仍与我联系,他们或她们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:老师,你是我们的政治学启蒙者。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谦虚一番,但心里总是美美的。当然,幸福之余,更觉惶恐,更觉沉重。我深深知道,启蒙他们或她们的不是我,而是知识,书里藏着的知识,任何人只要勤奋些,用心些,皆可唾手可得的知识,而我只是知识的传播者,转让者,崇拜者。
我承认,青春让我脱胎换骨。我更承认,阅读和思考让我重新为人。于是,我常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学生听。我想让他们都知道,如果驽钝如我的人都可以实现人生梦想,那对于他们的梦想来说根本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,而是想不想的问题。我还想让他们知道,如果说青春的起点是不可以选择的,但青春的终点却在他们脚下,何时启程,走向何方,选择何人与你同行,以何种心情走过旅途……
虽然人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青春,虽然人人都有选择如何度过青春的权利,但我的青春告诉我:如果没有在最有精神、最具活力、最敢冒险的岁月里做一件让自己未来欣喜欣慰欣赏的事,那人生岂不枉走一遭?
青春可以记录,可以怀念,却无法重启。倘若上天真给我机会,我仍会在书海中醉行一生。